2022年北大国发院与智联招聘承泽论坛：探讨中国远程居家办公的新趋势与携程混合办公模式

2022 年 4 月 28 日晚，北大国发院与智联招聘共同举办了承泽论坛第 1 期。他们邀请了北大国发院院长、南南学院执行院长姚洋，智联招聘 CEO 郭盛，携程联合创始人、董事会主席梁建章，以及北大国发院助理教授胡佳胤。这些嘉宾共同研讨了“中国远程居家办公究竟是疫情困境的应对，还是新趋势的引领”这一话题，并发布了“中国远程居家办公发展报告”。本文根据嘉宾讨论整理。

胡佳胤询问梁总，携程推出的混合办公模式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他想知道梁总认为这一模式具有哪些好处，并且能否分享在远程办公研究方面的实验数据。

梁建章：十多年前，我与几位斯坦福大学的合作者一同开展了一项针对远程办公的实验，实验地点选在了携程。在这场实验中，员工们普遍察觉到，远程办公无需通勤以及梳妆打扮，节省下来的时间能够由自己自由安排。如此一来，一方面员工的满意度大幅度上升，另一方面工作效率也有显著提高。因为员工满意度提升了，所以他们会主动把一部分自由支配的时间用到工作上，这样实际工作时间就增加了。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积极的实验结果。

这场实验主要是针对呼叫中心的员工来展开的。这部分员工的工作效率便于观察，并且容易进行量化。总体去看，这场实验的涉及范围比较窄，不一定能适用于其他员工群体，像研发部的员工。

新冠疫情对全球许多高科技公司产生了影响，其员工经历了较长时间的居家办公。疫情影响逐渐减弱后，这些高科技公司让员工返回公司办公，然而员工们并不愿意。基于此，许多高科技公司便采取了混合办公模式。

前段时间，我国疫情防控成效显著。中国企业未陷入因疫情而不得不采取混合办公模式的状况。在携程，我个人虽非常愿意尝试混合办公模式，但公司其他高管对此存有担忧。例如，他们担忧研发部员工居家办公时是否具备工作氛围，以及如何监测其工作效率。大约半年前，携程对大部分员工，其中包含几千名研发工程师，进行了一场实验。这些几千名员工被随机划分成了 AB 两组。A 组员工实行混合办公模式，也就是一周当中有两天能够居家办公。B 组员工则依旧在公司办公。

我们观察对照组和实验组的差别后发现，研发人员的绩效难以观察且难以量化。若采用季度考评制度，从上司对下属考评的角度去衡量研发人员的业绩，那么对照组和观察组的绩效是没有差异的。从工作时间方面来看，这次实验的结果和以前相近。在上海这座城市，居家办公的员工将节省下来的通勤时间以及梳洗打扮时间的一部分投入到了工作中，而公司的实际工作效率并未因为员工居家办公而有所减少。

此外，员工满意度是较难进行量化的要素之一。我们选择通过员工流失率来对员工满意度进行衡量。依据在此次实验中所得到的数据进行计算，对照组一年的员工流失率降低了三分之一。这从一个侧面表明员工的满意率有了提升。诚然，对于一家企业来说，要观察员工的满意率，同时也要兼顾员工的成本。然而，在效率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员工流失率的降低就意味着效率得到了提升。

从宏观方面而言，此模式有可行之处，比如能减少交通堵塞，对环保有利，还能平衡房地产价格。许多已经实行混合办公模式的发达国家城市中，市中心的房价增长幅度较为有限，而郊区的房价上涨速度却很快。从个人角度来看，我期望在携程的引领之下，未来能够有更多的企业加入到混合办公模式的行列当中，以便能够尽早让这一模式得到普及并且成为常态。

长远来看，若越来越多的欧美公司采取混合办公模式乃至完全远程办公模式，就可能会使英语国家跨国公司的优势进一步扩大。仅凭借语言这一途径，这些公司就能在全球范围内充分调配第一语言或第二语言为英语的各类人力资源，进而对全球共同研发起到推动作用。在全球范围内对英语人才进行配置，这恰恰是部分中国企业所不擅长的。对这些企业而言，这可能成为未来的一项竞争短板。

最后，我认为混合办公模式对促进生育存在积极影响，这是我所乐于见到的情况。近些年，我国生育率下跌得极为厉害，其生育率仅仅比韩国高一点儿。倘若企业能够采用混合办公模式，随着白领们居家时间的不断延长，生育率或许会因此而得到提升。

胡佳胤询问智联招聘的郭总，远程居家办公会给企业招聘带来怎样的影响？又会给人才培训带来哪些影响？哪种类型的企业更适合进行远程办公呢？

郭盛讲三点。C 端的情况是这样的，B 端的情况又是那样的，还有未来的发展趋势。总体来说，无论是对 C 端还是 B 端而言，远程居家办公目前的处境都给人一种“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感受。

C 端很喜欢远程办公。在疫情的影响下，许多 C 端求职者对远程办公的职位特别感兴趣，觉得它能给生活带来很多灵活性。但这些求职者一旦申请到这样的职位，随之而来的烦恼也不少。其一就是社交焦虑。公司不只是分配工作任务的地方，还是一个社交场所。目前多数中国家庭为小家庭。这表明员工的很大一部分社交活动是在公司进行的。在公司里，员工除了进行工作之外，还能够结交朋友，从而缓解社交焦虑。然而，这部分功能往往很容易被人们忽视。其二是工作量有所加大。这一点让许多人感到出乎意料。多数人觉得居家办公无需进行通勤以及梳洗打扮，自己能够拥有更多的时间去享受生活。令人意外的是，我们发现上班族通勤省下来的时间有很多被用于工作。通勤上班使员工的生活与工作有所分离，例如每天 6 点下班，不管是加班到 7 点还是 8 点，下班之后就属于自己的生活了。远程居家办公或许会让员工一天 24 小时都处于工作状态，因为工作和生活的空间界限变得模糊，实际的工作量可能会更大。目前的情况表明，C 端用户对远程居家办公持欢迎态度。然而，这种模式实际上存在着一些隐忧。

对于 B 端，远程居家办公最大的挑战在于企业端。目前的情况是，企业尚未准备好，积极拥抱远程办公的企业不到 1%。虽然远程办公招聘职位的数量增长迅速，但在所有职位的总数量中，其占比不足 1%。我们曾就此事与企业进行深度沟通，发现远程办公确实面临一些现实挑战。大多数中国企业通过人情来进行管理，而西方企业是以工作任务为核心纽带进行管理，这或许是东西方企业文化的较大差异。企业之间存在差异，像携程这样优秀的互联网企业或电子商务企业，通常以任务为纽带，并用先进科学的流程辅助管理，员工只需完成工作任务。多数中小型企业以人情为纽带进行组织管理。员工一旦淡出管理者视线，管理就无法开展。这是很多企业的痛点，即便企业要求员工每天打卡，每天开两次视频会，管理者依然不清楚员工居家在做什么，这给管理带来很大挑战。对这些企业来说，受疫情“倒逼”而不得不选择远程办公，是无奈之举。这些企业未做好数字化与标准化工作，也不懂得怎样进行结果管理，只得依靠人情管理和过程管理。正因如此，它们觉得远程办公是个极大的挑战，对此充满了焦虑。

关于未来。我觉得未来的趋势并非仅仅是远程居家办公或者办公室办公，而是灵活办公。所谓的灵活办公，意思是每周会有一部分工作时间能够由自己自由选择。员工既可以选择居家办公，也可以选择到办公室办公，工作地点以及工作时间都具备很大的灵活性。另外，未来还会有另一种灵活的工作模式，那就是兼职和非正式工作的数量会不断增加。许多企业认为，这是降低成本、激发创造力的良好形式。灵活办公的特点在于，它既不受时间的限制，也不受地点的限制。在这种模式之下，一个人能够身兼多种职务，不会被 8 小时工作制所约束，既能够成为程序员，也能够成为健身教练。

我认为，由于几个因素的共同发力，灵活办公模式在将来会成为主流。

中国的企业管理水平在不断提升。因为企业数字化水平持续提高，所以对过程的管理效果越来越好，对结果的管理效果也越来越好。

随着出生率逐渐降低，若中国要保持 GDP 的增长，那么多才多艺以及身兼多职就会成为未来人才所必须具备的素质，并且这是一种必然会出现的趋势。

社会不断发展，步入富裕社会之后，人对自由和灵活度的渴望会逐步提升。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未来或许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灵活办公模式。

目前情况是，远程居家办公给 B 端带来的压力更大。它对中国企业的数字化转型提出了更高要求，同时也创造了很多生意机会。像一些 toB 的软件和云等，其数量增长得非常快，给相关企业带来了许多商机。

胡佳胤询问姚老师，在对社会所关注的民生问题进行解决的过程中，远程办公能够起到何种作用？以及在具体的实施过程里，又会遭遇哪些挑战？

姚洋：远程办公的兴起，主要得益于两方面原因。

技术在不断发展。远程办公凭借技术得以实现，当下需要解决的便是监督方面的问题。在许多情形中，我们能够通过计件的方式或者开展团队协作来处理这些问题。

人们在追求工作的灵活性。郭总和梁总提及，远程办公会致使工作时间增加。我认为大家可能乐于接受这种情况，因为是居家办公，灵活度较大，能够自由安排自身时间。在现今的中国，许多年轻人的心态或许是“收入确实珍贵，但自由的价值更高”，工作本身也应成为享受的一部分。

此外，远程办公对整个社会也有好处。

远程办公能够降低企业的办公投资以及租赁成本。对于采用远程办公的企业来说，不需要拥有过多固定的办公场所。从这个角度来看，能够节省大量的资金。在国外，一些企业已经呈现出这样的趋势，即一家公司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在需要开会的时候可以租赁一间会议室，让员工们进行开会见面。我认为中国的高科技企业未来有可能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我们的研究表明，目前初创高科技企业选择远程办公的比例非常小。远程办公本可以为这些企业节省大量开支，然而初创高科技企业却不选择远程办公，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远程办公有助于提高大学生就业率。就业难的问题由来已久，依我之见，倘若某件事存在已久，那么它或许并非一个极为紧迫的问题，而是一种常见的状态。2022 年的应届大学毕业生约有一千多万，那该如何助力促进大学生就业呢？刚才郭总提及的灵活就业，或许是提升就业率的一个不错的途径。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许不确定自己适合的工作类型。如果大学生们能够先借助远程办公来实现灵活就业，那么他们或许就可以尽快明确自己的职业方向。

远程办公能够减少交通堵塞。我们的另一项研究表明，疫情过后中国各大城市的交通堵塞状况变得更为严重。这或许是因为受到疫情的影响，大家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特意减少了对公共交通工具的使用，而转而去使用私家车。我们根据现有的一些数据发现，在互联网渗透率比较高的城市，由于受到远程居家办公的影响，交通堵塞的情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这种情况不仅有利于城市进行减排，而且对“双碳”目标的实现也起到了一种助力作用。

当前推行远程办公面临着哪些挑战呢？经济学界企业理论的开创者科斯指出，在市场中，不同主体是靠交易来运行的；而在企业内部，是靠命令来运行的。远程办公使得企业内部转变为了一个交易场所，企业与员工签订合同，员工按照合同履行义务并完成工作。如此一来，公司文化和管理模式都会发生改变，这给我们理解公司带来了挑战。如果未来远程办公更倾向于灵活办公，那么公司的人力资源管理会随之改变，这或许会成为管理学的一个新的研究课题。

胡佳胤询问三位嘉宾，远程办公到底是在疫情防控情况下所采用的变通办法呢，还是会成为未来数字化办公以及社会发展的新趋向？远程办公具备哪些潜力，又存在哪些局限性？需要什么样的配套措施？

梁建章认为完全的居家办公必然会引发问题，而携程所采用的“3+2”混合模式较为稳妥。在他看来，像谈恋爱这种交流是必须要面对面进行的，因为这是一种化学反应，无法通过远程来解决。然而，对于思想碰撞这种交流是否一定要面对面，以及能否通过远程来解决问题，这还需要进行研究。在我看来，部分思想碰撞需面对面，像谈心、谈理想、谈绩效、谈晋升等。这些交流需察言观色，最好当面进行。然而在携程这样的公司，此类交流占比不超 20%-30%。所以我较赞同“3+2”混合居家办公模式，员工每周 60%时间在公司办公，可将需面对面交流的环节置于此时段。我认为关键在于区分清楚哪些工作必须要面对面进行，哪些工作能够通过远程处理。若区分恰当，员工在工作时便能全神贯注，如此一来，远程办公也能够达到高效高质的效果，我甚至觉得可以考虑“2+3”这种模式。

开会方面，尤其是开大会的时候，远程反而会更具效率。在领导进行发言的同时，大家能够同步提出问题，等领导发言结束后，领导可以即刻针对大家的问题作出回应。

有些交流是比较适合的，像公司团建，在山清水秀的酒店面对面进行效果较好，能帮助员工增进彼此了解。去年我走访了一些欧美的初创公司，部分初创公司依然采用传统办公模式，然而也有一些初创公司是完全居家办公，公司不设办公室，要开会就聚到一起，每三个月定期组织一次团建，进行更深度的交流。我不确定这种模式是否会逐渐普及。但这种模式确实是一种很新颖的居家办公形式。

郭盛曾与一些初创公司的青年员工进行过交流。有些员工觉得能够与同事面对面地进行头脑风暴，共同想出一个又一个关于产品的好想法和点子，这种经历让他们极为兴奋。这些青年员工眉飞色舞地描述他们的经历和感受，给郭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郭盛也认同混合办公模式，因为它能让员工既相互联系又相对自由。天天呆在一起会容易引发矛盾，而总是进行远程接触又难免会让人感觉疏离。基于此，我觉得混合办公模式是较为良好的解决办法，并且也是未来办公的发展趋势。

此次疫情确实改变了很多企业的组织模式，并且促使许多企业加快了其数字化和标准化的进程。过去，很多中国企业依靠情感来维系管理，而到了现在，必须要有所改变，要转型为以流程和任务为纽带进行企业管理。只有实现这样的转变，中国企业才能够摆脱“视线之外无法管理”的困境。我认为，社会组织形式由情义构成的话，一定会被以契约构成的组织模式所取代。所以我觉得这些冲击对于一些中国企业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任何企业都需要考虑在极端情况下的生存事宜，如果一家企业的管理模式无法应对极端状态的冲击，那么这家企业可能会遭受巨大损失甚至走向灭亡。从这个角度去看，疫情所带来的冲击就像是经历了一次大浪淘沙。对于中国企业来说，这更是一个能够促使其进化的良好机会。远程办公充当了一个实验场的角色。中国企业应当借助这个机会进一步提升自身的组织能力，而不应将其视为一种挑战。

姚洋称，携程梁总先前提及“英语世界”在远程办公时代具备优势，这一提醒十分重要。远程办公或许会进一步加快人才国际化的进程，以往主要是资本和货物的流动，如今借助远程办公的便利，身处中国的人才也能够为美国公司效力。我了解到有一些美国的互联网和金融公司直接从中国招揽人才，之前是将中国的毕业生招到美国去就业。如果远程办公进一步得到推广，那么这些美国公司或许会让中国员工留在中国为它们工作。

在欧美国家，由于能够远程办公，许多年轻人会离开自己的国家，去选择一个自己喜爱的地方居住。这体现了一种趋势，会给人的心理带来很大影响。能够随心所欲地选择工作地点，这本身就是一种工作上的福利。我认为，这很值得中国企业和政府去深入思考。尤其值得关注的是，政府是否能够出台一些便捷的措施，以鼓励企业更多地运用灵活就业和远程办公的方式。这不仅是工作方式发生了改变，更是整个社会组织的一种变革。

未来几十年，互联网技术会发展得更为迅速，这是能够被预测到的。中国将以何种姿态去迎接这样的变化呢？我认为携程的混合办公模式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期望未来有更多的企业能够效仿跟进。同时，我也十分感激智联招聘与我们共享数据，这是一个极具前瞻性的行为。